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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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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俊默默地拿走周氓手中的魚,把所有的菜都提到廚房,擼起袖子,打開油煙機。

一個有著啤酒肚的瘦高個兒男人也跟著他進來,他是周梅的丈夫,周氓的姐夫。

“咳,那什麽,中午吃魚是吧?”姐夫輕咳了一聲,看著英俊把油倒進鍋裏,菜和魚都還整條整條的放在盆子裏。試探著問了句:“你會弄不?”

“不會啊。”英俊聳了聳肩。

“我來吧,你先把菜洗出來。”姐夫笑著說道,走到竈旁邊把火給關了。“先別急著開火,魚要先洗還要腌呢。我以前幹過廚師,你就幫我打下手吧。咱們今天中午給他們做頓好吃的。”姐夫說著說著,嘆了口氣,神色間隱有戚戚焉,“都不容易啊,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英俊麻溜兒的摘菜洗菜,倒是像模像樣的。而姐夫開始洗魚腌制,廚房裏很快就熱火朝天的運作起來。

那母子三人坐在沙發上哭完了便小聲說話,約莫是總結過去展望未來一系列的。周梅的大女兒唐糖今年已經十七歲,早已出落的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此刻她唇紅齒白,眉眼流芳的,蹦蹦跳跳來到廚房,撒嬌般的喊了聲:“爸爸~”

正將油鍋燒熱要準備放魚下去的男人輕快地誒了一聲,“乖,廚房裏油煙大,快去客廳跟你舅舅他們一起去。”

說罷他一手扯著魚的尾巴,將整條魚慢慢放進了油鍋裏,霎時一陣油光炸裂的聲音響起,油煙四起。

正在洗菜的英俊不小心被濺了一滴油在鼻子上,瞬間跳起,躲到廚房門口來。

唐糖倚在門邊也不走,只是望著英俊的側顏,臉紅彤彤的。小聲說了句:“英俊哥,你真好看誒。”

英俊看向她,笑了一下,突然臉色一變,飛快低聲道:“想讓我做你男朋友?當心我告訴你爸媽。”

唐糖果然一嚇,臉又紅又白地轉過身跑向客廳的沙發,大喊著:“舅舅~”

“怎麽了?”周梅接著撲過來的女兒問道。

“……餓了嘛。”唐糖嘟著嘴說,握著她舅舅的手搖啊搖,“舅舅,我好喜歡xx商場裏的一條裙子,可我媽不給我買。

“下午去買。”周氓搖了搖她的手,笑著輕聲說道。剛剛哭過的他眼角猶自帶著淚痕,一臉出水芙蓉的清澈樣。

唐糖興奮地撲過去在他臉頰親了一口,“最喜歡舅舅了!”

她媽媽周梅氣的在她屁股上揍了幾下,“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懂事!你舅舅才回來你就問他要東西,那裙子五千多誰給你買的起?不準買!”

“可人家真的特別喜歡嘛!”唐糖站在地上跺著腳,“下周我們班在xx山莊開畢業晚會,趙玲玲邱蘭她媽給她們買的香奈兒迪奧都三萬多呢!我買個prada都是最差最便宜的了!”

周梅火冒三丈,“你們班那幾個富家女誰比的起?那些有錢人開的派對你去啥子去?你們班的畢業晚會是在xx火鍋店你莫以為我不曉得,人家包的場子,晚上還可以唱歌。每個人才交三百塊錢!你衣服那麽多隨便搭配一套也快上千塊了,咋個穿不得!五千塊一條的連衣裙,你曉得你爸往幾年給人一天到黑開車拉貨個月工資才一千不?你曉得我那會兒在工廠裏頭給人繡花手都戳出血了一個月工資才幾百塊不?近幾年屋頭做生意是稍微比往年好點點,你就以為你自己是公主了一條裙子就要五千塊?還說人家三萬幾萬?我看你一天到晚異想天開!”

估計是仗著有舅舅和姥姥在場,唐糖也開始扯著嗓子跟她媽吼:“什麽異想天開啊!我在班上就只跟趙玲玲她們耍的好,其他那些人我話都不想跟他們說,咋個去參加他們的畢業晚會嘛!而且舅舅都說了他給我買,又不用你們的錢,你們激動啥子!”

“舅舅給你買就行了?你以為舅舅掙錢容易的很?就算舅舅心疼你愛你願意給你買,你曉不曉得他要求好多人辦好多事熬好多夜才掙五千塊錢,就交給你去參加一個有錢人的派對一晚上就消耗了?你個人都不曉得心疼?”周梅說著說著越起火,脫了腳上的鞋子就要往唐糖身上揍,“我看你這個女子是白眼狼,我早該教訓你!”

旁邊周氓趕緊拉住周梅,“姐你幹嘛呢怎麽能打唐糖?!”

周梅說:“我怎麽不能打她?我以前就是太寵她了才把她慣這樣!你看她這樣早晚有一天要闖禍,我這會兒還不管教以後怎麽的了?”

唐糖哭著眼淚嘩嘩流:“你早就打我!舅舅不是外公親生的但你是外公親生的!你跟外公一個樣,外公打外婆,你就打我!龍生龍鳳生鳳,暴力狂的女兒也是暴力狂!”

周梅頭發絲兒都快立起來了:“死丫頭!你信不信我撕爛你張嘴!”

“你撕你撕,你敢當舅舅面撕我!”唐糖躲到張嬢嬢身後去。

聽到女兒哭,正在廚房裏做飯的唐姐夫操著鍋鏟子沖出來,“怎麽回事幹什麽你們!”

“爸,我媽又要打我!”唐糖哭著告狀。

唐姐夫看向一旁氣的不輕的周梅,又看看幫忙攔著的周氓和張嬢嬢,眉頭一皺臉一垮,“行了行了鬧什麽鬧一家人真是的。”

說完他又進了廚房,但後來的過程中臉色一直不怎麽好。

周氓一邊勸姐姐別生氣,一邊在心裏感嘆。近三十年來國家經濟飛速發展,三代人的差距也由此顯現。張孃孃下地幹農活賣豬掙點錢養兒養女,那會兒別說多了,家裏總共的存款也沒個三十塊,別提多艱難了;周梅早期在工廠裏,後來嫁人之後,剛好趕上國際經濟騰飛的巨龍,夫妻倆雖然文化水平不高但好在肯吃苦肯鉆研抓住了巨龍的尾巴,做了一門生意,每日裏勤勤懇懇起早貪黑頭發都白了一半,十多年後才勉強奔上一個小康之家,能給女兒提供一個較好的教育環境生存環境;而到了唐糖這一代,早年人爸媽坐的巨龍早已飛上了天空,富二代官二代比比皆是,無論是生活水平還是消費觀念都早已不同往日,衣服裙子一套就成千上萬,還真不算的什麽。

周氓勸了姐姐一會兒,借口出去買包煙站起身把唐糖拉到樓梯口後面,悄悄給了她一張卡,“回頭你自己去買。一會兒給你媽道歉認錯,就說你不買了。明白嗎?”

唐糖喜笑顏開,“明白!謝謝老舅!我這就給我媽道歉去~!”

周氓趕緊拉著她,“把卡揣好。”

“嗯嗯!”唐糖把那張信用卡揣包包裏,然後一臉喜滋滋地沖到沙發上周梅的身邊,麻溜兒的跪下來,小嘴兒那叫一個甜,“媽~媽媽~我錯了嘛。我不該惹你生氣,你放心,那裙子我不要了。真的~”

周梅看了她一會兒,畢竟是自己的女兒,氣話說完了也就算了,“你真知道錯了?”

唐糖重重的點頭,“知道了知道了~!”

“飯菜好了,快來吃飯吧。”唐姐夫喊道,沖周梅打眼色,意思是讓她去樓上把周老漢叫下來。

周梅摸了摸唐糖的頭,“唐糖,去把外公扶下來。”

“好好好我去我去~!”

中午這頓飯吃的倒也還算比較平和,大概是徹底撕破臉吵了一架吧,又或者是畏於其他人,周老漢態度好多了,也不再嫌這嫌那。但這些也只是表面上的,誰知道人走了後他又會不會對張嬢嬢大吼大叫呢。

剛剛母子三人已經商量過,周梅的意思是把周老漢接到自己家去養病,自己這個做女兒的來照顧他。張嬢嬢也說是,反正這幾天周氓回來了,暫時先跟他爸分開,免得兩人又起沖突。

“而且這麽些年你已經給他這麽多錢,你盡到你的責任了。”周梅對周氓說,“後面的事,就有我這個做女兒的來了。以後人活著也好,死了也好,都跟你莫得關系了。”

周氓只是坐著,不說一詞。

吃完飯後,周梅跟到樓上臥室裏,把這意思跟周老漢一傳達,老頭子還特別不願意,“啥子跟他莫關系,我養了他這麽多年,我老了他就要給我養老送終。”

“爸,你說這話還是顧及一下臉面哦。這麽多年你到底對周氓管了多少?”周梅眼裏一片痛心:“他小時候是媽把他綁在胸前背後下地幹活起早貪黑,你呢,你一天到晚打麻將,早上一早就出門,黑了一夜才回屋。周氓喊你一聲爸,你就把他罵一頓,把媽罵一頓。有天媽出去鎮上賣豬,喊你幫忙照看一哈周氓,結果你跑到麻將館裏坐到,周氓都交給人販子牽走兩裏地了。還是村裏頭村支書他們看到,把人搶了回來。周氓大了,讀書了,學費也是媽跟娘家人借的,一年四季幹活養豬湊那麽點學費錢供他讀書。還有我,我高中就不讀書了,去工廠裏給人繡花一個月掙幾百塊錢給周氓交學費。你個人算一哈,周氓從小長到大,你到底給了他啥子?哦,以前他小的時候你就一口一句野種賤貨罵的安逸,現在他長大了能掙錢了你就要認兒子了?是我我都不得幹!我給你說白了,就算以後周氓要管,他也只管媽和我,他管得到你啥子?”

周老漢嘟囔,“你媽養豬的錢,你的錢,那都是我周家屋頭的,都是我的。”

周梅皺起眉頭,搖著頭,“算了。我現在不想給你扯這些。反正周氓不是你生的,你也沒養過他,你們倆莫得關系。你要跟我走就走,你要不走,好嘛,你個人想一哈,周氓等會兒得不得拿刀砍你。”

說著她開始收拾東西,周老漢雖然一臉憤憤不甘,嘴裏嘟囔個沒完,但是也不敢多說什麽。

下午三點,唐糖把她外公從樓上扶下來,一臉嫌棄,趁著她媽在跟外婆和舅舅告別,小聲嘀咕道:“外公,我先給你說好,我們那兒可比不得這裏。我媽脾氣跟你一個樣,你要是不聽話不吃飯不喝藥,估計我媽不得像我外婆這麽將就你。她急起來連我爸都打,你要是不聽話,就等你們兩個對打,反正都是一窩生的,看你們哪個打得贏哪個。”

把人和東西都送上了車,唐姐夫坐在車裏催著:“快點兒等會兒六點路上堵車的很。”

“媽,氓娃,英俊,那我們就先走了。”周梅跟母親和弟弟分別。

唐糖抱著她舅舅好一會兒,眼睛卻在旁邊的英俊身上一陣黏一陣黏。

“舅舅,你有沒得空,啥時候我們一起出去耍嘛。”

“可以啊。”周氓說,“我這個月底才走,啥時候都可以,你安排吧。”

“嘿嘿,那等我畢業晚會完了咱們就去。”唐糖突然眼睛一亮,“誒舅舅,要不然下周我們畢業晚會你來吧?帶著英俊!”

“你們畢業晚會,我們可以去嗎?”

“可以的可以的!而且那天還會邀請一些特別有名的人去,還有明星呢!你們一定要來!好不好好不好!”唐糖抱著周氓的手臂一陣搖啊搖。

周氓無奈,“那好吧。”

周梅在車裏喊:“唐糖你又纏著你舅舅要啥子?趕緊給我過來!”

“哎呀我請他出去玩兒!”唐糖往車裏跑,還回過頭朝周氓和英俊甩了個飛吻:“舅舅拜拜!英俊拜拜!”

“拜拜路上小心點兒。”周氓喊道。

張嬢嬢站在旁邊一臉不開心,“這丫頭光給你倆飛吻都不給我打招呼。”

周氓笑著扶著她的肩膀進屋,英俊在後面默默翻了個白眼。

晚上夜深了,周氓洗完澡躺在床上,眼睛睜睜地望著天花板茫然著發呆。他的心靈一陣平靜,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寧。

他沒有問張嬢嬢他的親生父親是誰,沒有那個必要。他是一個成年人,那些過去的,有關於上一輩的恩怨,他一點也不想知道。況且那個年代,那個環境,最不缺的就是喪盡天良之人。他那個‘生父’但凡有一點人倫之心,他小時候與母親也不必那般艱難。

他只是問了張嬢嬢一個問題:為什麽當時不把我墮掉?

“我想過。”張嬢嬢坐在床頭怔怔然了片刻,低聲道:“我想過,真的氓娃。在那個地方活著太難了,在那種情況下活著太難了,大人活著都難,我不想你跟著出來受苦。我去買了三次藥,結果居然都沒把你流脫。大夫跟我說:你這娃兒命硬,恐怕是上天註定你要當這個媽。”

她轉過頭看著他,緊緊握著他的手,眼裏一片濕潤:“那個時候我就下定決心了,不管再艱難,我也要把你生出來,我要把你養大……果然你沒讓我失望……”

周氓緊緊抱著她,哽咽良久,“媽,謝謝你,讓我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眼前不知不覺又是一片模糊了,直到一串冰涼的水珠滴落在臉上,周氓才如夢初醒。擠掉眼淚,瞳孔聚焦在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這張臉。

英俊渾身濕漉漉地趴在他身上,就腰間圍了根浴巾,垂到耳際的卷發滴答著水不斷落到周氓臉上。

“……英俊。”周氓喊他,“去把頭發擦幹,吹一下。”

“你給我弄。”英俊看著他。

“……我有點累。”周氓說,“你自己吹吧。”

英俊頭搖的像撥浪鼓,頭發和著水珠都往周氓臉上砸。

“好了好了你起來。”周氓閉著眼睛推他,“我給你弄就是了。”

英俊大概是不想他東想西想吧。周氓用毛巾輕輕揉搓著英俊的頭皮,細細的擦幹,再用吹風仔細的吹幹。周氓的神情很認真,棕色的頭發在他手中就像是一件稀世珍寶,被他小心翼翼的呵護著。

晚上他睡地板,英俊睡床。睡到半夜,周氓又被悄無聲息地拖上床去。不過這回他醒了,或者說,他整晚就沒怎麽睡。他就感覺迷迷糊糊間,有人拽著他的腿,淄溜一下就把他給拖上了床。

周氓睜開眼來,一臉被嚇到的驚恐表情,莫名地屏住呼吸沒有出聲。

黑咕隆咚的房間裏,英俊吭哧吭哧幫他把腿擺好,然後再躺到旁邊,伸出四肢像只大狗熊一樣把他圈起來。

“……英俊。”周氓低聲喊道。身後的人拱了拱他的腦袋,輕聲嗯了一聲。周氓想問他為什麽老是深更半夜把他拖上床,但忽然一陣睡意襲來。像是忽然墜入一汪湖水之中,有一股無形的力道在拉著他下沈下沈。前半夜沒有一點睡意的周氓只覺得眼皮重的無法擡起,他掙紮了一下,便順從著那股力道沈入了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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